老酋長園地




劉重次

  這是三十多年前發生的一段真實故事,今天再重提它,仍然是記憶猶新。歷史就像似一片轉盤,三十年風水輪著轉。確實它曾以不同的面貌重複地出現,只不過是換個方式或轉個方向而已,如果再仔細分析其實質內容,仍然相當類似。

  話說三十多年前,有一群港商,該形容它是個商業集團!很有計畫地在台灣演出一齣很成功的鳥戲。沒有人洞悉,也沒有人揭穿,整個故事過程有點像在變魔術一般,甚至不漏一點破綻,也不留下任何一點痕跡。在短短的兩年間,就能把帶來的五百萬美金變成兩參千萬抱走了。

  事情之經過蠻單純,沒什麼曲折更沒什麼花招,起先有一群港人來到台灣,到處收購文鳥和十姊妹,別的鳥他們一概不買,只買這兩種鳥。縱然再漂亮的如鸚鵡、八哥、藍鳥他們全都不要。倒不是說什麼價格他們都會接受,要在他們所界定的價格以下他們就會買。買下這些鳥到底是幹什麼?沒人知曉,也沒有人追究這些鳥被送到那兒去,只聽說是要外銷。也沒人去懷疑這種說辭。過沒多久,台北街頭道路的轉角處及菜市場的兩端,開始有人在擺攤賣鳥,賣的也只有這兩種鳥,文鳥和十姊妹。同時,他們也買鳥,比方說他賣的是一隻一百元,而他願向你買八十元,蠻合理的!只要你有這兩種鳥可以賣給他。

  一傳十,十傳百消息就這樣子漸漸傳開 來了,價格也在逐漸地上揚,鳥又會生蛋,蛋孵小鳥,養一陣子又可再出售。有人開始合計這種生意的成本效益,還相當的合算。大處懵懂盲從,小處精打細算,喜歡玩金錢的遊戲,是台灣人共同的通病。聽說有這種穩賺不賠的生意可做,三更半夜顧不了穿衣服,也會跑去爭奪。台灣人的賭性又很兇悍,風神氣也特別重,要賭嘛就要賭大一點的,賭得太小有失面子。如此一來這一場鳥之戰爭就無可避免了。

  開始時也只有在台北的街頭可以看得到有人在擺攤賣鳥。很快地,全台各地的街頭巷尾,到處可以看到賣鳥人的影子。無論在農村,在城市的屋頂,也到處可以看到大型的鳥屋,個個都是非比尋常,一籠少則千隻,多則上萬隻。鳥屋的設備也愈來愈求講究,也開始注意到飼料的營養,以前在漁市場視若垃圾的烏賊軟殼,現在也賣得了錢。據說這種烏賊的軟殼可以讓鳥的生育率增高,鳥蛋的孵化成功率也相對提高,大家開始討論飼料的配方,真把它當一個很有意義的事業在經營。

  幾乎每個星期每個月價格都會上揚,一隻一百元的文鳥,一百二、一百五、兩百地往上昇。過了一年,文鳥的價位已飄昇到五六百元一隻,偶而還會有缺貨的現象。台灣各地都在討論鳥經,若有三五好友聚在一起,不談點鳥事就會讓人覺得乏味!不知趣!沒水準!能提供你秘方讓你的鳥兒多生幾次蛋的人,就是世界上最有學問的人。能提供你,讓你的鳥兒一次能多生幾顆蛋的人,便是你的大恩人。鳥兒也開始被人用來計算財富的單位,你家養幾隻鳥呀?如果是很多的話,人們會投以羨慕的眼光。

  這齣戲足足上演了兩年,文鳥的價格已經上飆到了每隻一千二,當然這是頂高的天價,也有人賣一隻一千元。那些大戶仍然相當惜售,惜售的理由很簡單,在他們的想法裏,只要再渡過幾個月,他的財富又可增加一倍,如果抽出其中一部份出售,將來增加財富時,力道就會減低了許多,心裡想到這一層,自然就惜售了。正當大戶人家惜售的時候,那些港商,已暗地裡偷偷地把他們的鳥兒全部拋售,賣出的價格將近原先買進時的十倍,扣掉其花在人事上的費用及炒作買進賣出時的損失,核算下來所得的利益,幾乎是原先的五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全部所賺的錢匯走了。港商走了,從沒有人再想到外銷的事情,人們仍然一窩蜂地在討論孵蛋、漲價的事。道路的轉角處仍然在擺攤,市場的兩端仍然有人在賣鳥。只是買鳥的人比往日稀少些,價格仍有小幅度的起起落落。賣飼料的商店人來人往仍然熱鬧非凡,大家還是圍繞在生蛋與孵蛋的話題上。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養鳥人聚在一起的時間突然減少了許多。聚在一起的時候,氣氛也有點兒凝固,說不上來是那兒不對,像似走在亂石堆中,繞來繞去怎麼也繞不出去,該怎麼辦呢?沒有人拿得出主張來,每個人都垂頭喪氣。怎麼會是這樣子呢?才個把個月,原來還是一千元一隻的,現在竟連五百也賣不出去,這怎麼可能呢?大家都在問同樣的問題。路邊的攤子換了,換成了烤鳥攤,文鳥還可以賣點錢,一對文鳥尚可賣得三五十塊錢,十姊妹就沒那麼幸運了,攤子上烤的鳥,大部份是十姊妹!還有些大戶,顯然尚未完全死心,仍再跑飼料行繼續餵養,心裡還期盼會有奇蹟的出現,到處打聽所謂的外銷路子,只要有一點點蛛絲馬跡可尋,也會不辭辛勞地去找。希望能找得出出路子來,每次都很失望地回家。問了一家一家的貿易商,竟然沒人聽說過有人在做鳥的外銷生意,當初怎麼會有人謠傳說養這些鳥是為了外銷呢?左思右想總想不出所以然。絕望了!再也不跑飼料行!

  心中簇然萌生一股慈悲的心腸:「放生」!回家後,把鳥籠的大門一開,讓幾百萬的財富,自由自在地在天空中飛翔。尚有幾隻鳥還想賴在籠裡不走,索性大門不關,任你高興飛嘛就飛!若想留在家裡,也不反對!只是不再供應飼料罷了。

  總的來說,養鳥的大戶大部份家裡都還有點兒閒錢,縱然虧了點錢,還傷不到元氣。尚有人變賣房子來買鳥,也有人變賣地產來買鳥,但少有人靠借貸來買鳥。因此,為了這一波而「傾家蕩產」的人不多,有正業的人也只是把養鳥當成副業,本來沒正業的人,名正言順地就把養鳥當正業,等沉靜見底後,一切又恢復原來的樣子,又失業在家了!至於打游擊的散戶,本來就抱著玩票的性質,是虧是贏也比較無所謂。其實,這樣的劇情不斷地在台灣社會上演,只是劇中的主角,文鳥與十姊妹換了其他的項目罷了!

劉重次

  過去我們曾經發展過一些「短命的產業」,現在舉一標準事例:台南關廟生產的藤器風光一時,曾是世界第一。你想知道到底風靡到什麼程度嗎?歐美人士喜愛藤製品自不在話下,他們買藤製品的時候,若沒有Made in Taiwan的字樣他們是不會買的。在歐美的大型百貨公司裡,台灣的產品大都被擺到地下室的廉價區,唯獨台灣生產的藤製品是被供奉在高級的傢飾館。

  好景卻不常,沒幾年的好時光,關廟逐漸沒落了!藤器工廠關門的關門,倒閉的倒閉。並不是歐美人士不再喜愛藤器,也不是大百貨公司不再買進藤製品,是他們不再向台灣進貨而轉向印尼購買。事實上,台灣也已無貨可出,因為上好的藤材產於印尼,我們要向印尼進口藤材來加工。台灣的藤器工廠大部份集中在台南關廟,關廟人可真聰明,他們努力研究開發,化腐朽為神奇。將又粗又大的藤材經過高溫加工,製成堅固耐用的沙發、櫃子、桌子、椅子,上漆技術更是獨步全球。透過貿易商將藤器出口到歐美各國,每年也為國家賺進了不少的外匯。

  但當印尼政府宣佈將藤材列為管制出口項目的那一年開始,我們就面臨製藤工廠原料短缺的窘境。印尼當時只管制直徑較粗的藤材出口,較細的並未管制,我們尚能運用一些較細小的藤材製作一些花籃、燈飾啦!不過這些都是屬於小額且又附加價值低的產品。台灣縱有再好的手藝,但賺不到錢又有何用呢?

  又粗又好的藤材已被印尼政府列為禁止出口項目,根本出不來。怎麼會這樣呢?說來話就長了。原來印尼政府發現印尼出產的藤材被台灣商人創造出那麼多的財富,心裡很不是滋味。處心積慮就是想怎樣才能把這些財富挪到他們的口袋裡。他們先經調查是那些人進口他們的藤材,發現這些藤材大都集中到了台南的關廟,然後再把整個流程弄清楚。這還不夠,經過政府官員的策劃、沙盤推演拍板定案,選派政府官員到台灣來考查,透過台灣半官方人員的接待,且帶了攝影機實地到工廠拍攝整個製作流程,當時台灣的業界和官員都還被矇在鼓裡。他們把整個流程和技術都學會了,還不放心,又以優厚條件招攬台灣的一兩家製藤工廠直接到印尼設廠生產。一直等到印尼廠的印尼工人可以完全掌握製作的技術時,就暗地裡到別處設廠生產,等一切順利地上了軌道,立刻將出口藤材的大門一關,在台灣的業者當然是一命嗚乎了。

  說到這裡還得穿插一段小插曲,當然這個情況馬上就傳到了我們經濟部官員的耳朵裡,負責官員也慌了手腳,除了積極向印尼政府交涉外,同時也分頭尋找新的貨源。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在新幾內亞找到了又粗又大的好藤材,當時的報章雜誌也大事報導。只可惜!能看得到卻又吃不到!因為在新幾內亞的藤材是長在深山裡頭拖不出來,產地既不近海又沒公路可達。這下可難囉!再開公路是緩不濟急且又不經濟,成本高不打緊又得面對在印尼台商的競爭,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話說回來,當年經印尼政府招攬過去開廠的那幾家台商也沒撈到什麼好處,他們馬上面臨印尼工廠的競爭。藤材是他們的,掌控權又在他們手中,與前陣子台灣製鞋業到大陸投資設廠的處境完全一樣,於是紛紛想回來台灣再造另一個春天,試問可能嗎?

  健忘症在台灣很盛行,二十年前發生的事,二十年後又再發生。在台灣許多的產業都走這種短命路線,我們不禁要問,難道台灣就發展不出又寬又長的康莊大道嗎?世界上每一個經濟強國,都把自已特有的產業視做「命根子」,而我們可以永續發展的「命根子」在那兒?如果總是播種到別人的田地上,只好等著看別人收割。

  此外,所從事的行業也必須經過篩選,最好還是不要沾上水污染、空氣污染、土地污染、視線污染、或心靈污染的行業。固然有豐厚的利潤可圖,勸你還是別沾上比較好,免得將來有人會罵你:賺盡別人的子孫錢,斷送他人的子孫路;將來你的子孫,也難脫干係。如果你的行業是屬於高污染性,那麼你所賺到的都是別人的子孫錢,今天雖賺了一塊錢,將來我們的子孫卻要替你付出五倍以上的代價去清除那些受過污染的環境。

  台灣是生養我們的生命主體,它還要孕育我們的子子孫孫,我們不是一天到晚在呼籲禁止青少年吸安吸毒嗎?但仍有不少廠商,美其名曰:帶動台灣經濟發展,卻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大量餵食有毒的廢棄物,大地勢必會反撲。台灣最短視的產業莫過於發展高污染性的工業,還有抽取大量地下水做養殖漁業,導致地層下陷危害整個村落,甚至還波及鄰近村落。所賺來的錢大部份是納入少數人的荷包,然而環境污染的惡果,卻要全體人民的子子孫孫來承擔,也由於當年法令的不周全,環保意識未能普遍深化,才造成今日環境污染無可彌補的重大災害。目前雖已積極引進海水養殖,但也須謹慎地考慮對原有生態環境所可能造成的破壞,而使用過的廢水回流,則對沿海漁民的生計又是何等大的傷害呢?

劉重次

  我到歐洲留學,第一站是比利時的魯汶(University of Louvain)大學。魯汶是一所古老的天主教大學,因種族和語言的關係,現已分裂為老魯汶和新魯汶兩部份,當年我在老魯汶。魯汶本身就是個大學城,亦是歐洲四大古老大學之一,整座城市是古蹟也是風景區。我住在一個由天主教所辦的國際學生中心,這個中心本身也是有名的景點,過路的人總會多瞧它一眼。我住在三樓靠馬路邊的房間,從窗口望去可以看到馬路上來往的人潮,常有旅行者駐足在中心的門口觀望這座建築,也時常看到老師帶著一群小學生來到魯汶旅遊,窗外傳來小朋友的喧鬧聲,看他們人人都帶一塊墊板,墊板上夾了幾張地圖及圖畫。小朋友們將所看到的與他手上的圖案對照,個個口中歡呼「我看到了!我看到了!聖.彼德的雕像就在那兒!」且在所帶來的資料上打了個鉤,表示他已經看到了學校所學到的那些東西。這樣的教育方式多麼活潑!小朋友們喜歡,相信大人們也會喜歡。

  有一次,同學邀我到他家做客,大多數的比利時人信奉天主教,適逢他家小鎮舉行宗教節慶。他們的節慶像台灣的廟會或大拜拜,各小鎮輪流來,各城鎮都有自己的地方色彩,讓比利時人或外國觀光客欣賞到每個城鎮不同而多彩多姿的特色。同學家住馬兒米地,二次世界大戰巴頓將軍與納粹德軍的坦克大決戰就是在此,現已恢復舊觀。歐洲早在五十年前就已開始發展地域文化(Regionalisation),他們認為未來世界的發展勢將趨於單調化,由於資訊和交通的便利,文明將會全球同步化,世界上的高樓大廈都一樣醜,所蓋的新橋還有高速公路也都差不多,人類生活在此環境之下將會感到單調且無趣,再也無法領略荷蘭人常自豪說:「你在荷蘭找不出兩座同樣款式的橋」的那種意境。

  到達他家已經是傍晚,他的雙親還有姊妹及弟弟都到門口迎接。吃過晚餐,父親忙著趕去參加慶典的籌備先行離開,當晚由他弟弟負責介紹整個行程,小弟剛上小學六年級,他搬出一個四方型地理模型擺在桌上,那是馬兒米地包括附近其他城鎮在內的地理模型,是他五年級的勞作。模型上有高山,高山有標高,有河流、也有道路,比較大一點的建築物都在模型上標示得一清二楚,從他家一路指到高速公路,從這個小鎮指到另外的城鎮,鄰近範圍之內的位置都清清楚楚地標示在這塊小小的模型上。

  第二天大清早,大廣場上已開始舉行慶典,還有汽車展示會。小鎮的人都聚集在廣場上欣賞各項表演,有穿著傳統服飾的樂隊和騎士隊遊行,還有一群可愛的小學生笛樂隊。當天下午,仍是由小弟帶領,參觀了小鎮的博物館,館內掛有許多二次大戰前的鎮上風景照片,也有許多天主教的文物收藏品。

  令我驚訝的是,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對於地方上的認知竟然如此豐富,無論是小鎮的起源、變遷、特色、地理位置、地形風貌,解說起來一點兒也不含糊,真是印象深刻。至今已三十年了,小弟也該是四十多歲的人了,而他當時的一舉一動仍烙印在我腦海裡,不知他是否還記得,在地球的另一端尚有人至今念念不忘。

  如果你問一群台灣的高中學生,「竹山」在那裡?我想除了南投以及鄰近幾個縣市的學生會答對外,可能有一半以上的學生答不出來。尤其是北部的學生更離譜,有人連桃園在台北的南方或北方都還搞不清楚,他怎麼知道「竹山」在那兒?對台灣的小城鎮似乎是從不曾留意過,和比利時的小學生比較起來,我們的本土教育的確差得太遠了!如果從小對這塊土地的認知就是如此微弱,怎能教他認同這塊土地?這全然是標準教科書和聯考機器所塑造出來的畸形現象。

  在魯汶短短的兩年收獲甚豐,同時也印證了胡適之先生說過的話,他說他在留英期間,受益最大且最有用的知識大部份來自他的親身體驗,以及和朋友交談而得,但來自課堂或書本上獲知的知識比較有限。這是留學生特有的現象,因為你處處都可以發現新鮮事,隨時都有不同的排列組合供你思考和比較。不同的觀念,不同的思維模式,還有不同的過程,自然會產生不同的結論,這個結論顯示西歐人不管對環境的保護、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道德與自私之間的妥協,都要高於東方人,而在東方也只有日本人可以與之比擬。後來我轉到巴黎大學,巴黎帶給我的震撼更是強烈,因為她不同於歐洲,她是活生生的世界人種學博覽會。有許多人想瞭解巴黎卻不得其門而入,尤其是我們這些外國人,大家都在瞎子摸象,看誰摸得比較像。而我摸的比較實際一點,因為我在巴黎期間,很用心去接觸並觀察,也很用心去體會和瞭解。尤其我用摩托車做為交通工具,使我將巴黎看得更清楚。無論從任何角度或在任何角落看巴黎,都值得坐下來慢慢地品味,到處有古蹟,到處是美景,確是令人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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